杜甫七言歌行《渼陂行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天宝十一载（752）夏，时杜甫居长安。岑参自天宝十载离开高仙芝幕，闲居长安，十三载入封常清幕，开始其第二次边塞之行。美陂：在京兆府鄠县城西，参前篇。

渼陂行（杜甫）

岑参兄弟皆好奇，携我远来游渼陂。天地黤惨忽异色，波涛万顷堆琉璃。

琉璃汗漫泛舟入，事殊兴极忧思集。鼍作鲸吞不复知，恶风白浪何嗟及。

岑参：岑参兄弟共五人，依次为谓、况、参、秉、亚。

黤（yǎn）：《说文》：“黤，靑黑也。”惨：黪。《说文》：“黪，浅青黑色也。”《广雅》：“黪，黑也。”黤惨：天色昏黑。

琉璃：玻璃；喻晶莹碧透之物。《与鲜于庶子泛汉江》（岑参）：“酒光红琥珀，江色碧琉璃。”

汗漫：广大，漫无边际。《送元公之鄂渚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应是神仙子，相期汗漫游。”

鼍（tuó）：鼍龙或扬子鳄。鼍作：鼍于水中作浪。《武陵书怀》（唐-刘禹锡）：“虎咆空野震，鼍作满川浑。”鲸吞：鲸鱼吞食。《吴都赋》：“长鲸吞航。”《博浪沙》（唐-胡曾）：“嬴政鲸吞六合秋，削平天下虏诸侯。”

何嗟及：嗟何及。后悔已来不及。《王风-中谷有蓷》（诗经）：“啜其泣矣，何嗟及矣。”

大意：岑参兄弟们都好奇，这天带俺远来游渼陂。天地间忽然阴云密布，万顷波涛如同堆积的玻璃。放舟进入波涛无边无际，事情特殊又兴致勃勃叫俺忧思凝集。说不定游船被那恶风白浪鲸吞，怕连悔恨都来不及。

主人锦帆相为开，舟子喜甚无氛埃。凫鹥散乱棹讴发，丝管啁啾空翠来。

沉竿续蔓深莫测，菱叶荷花净如拭。宛在中流渤澥清，下临无地终南黑。

氛埃：尘埃。《远游》（屈原）：“风伯为余先驱兮，氛埃辟而清凉。”《应王中丞思远咏月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月华临静夜，夜静灭氛埃。”

凫鹥（fú-yī）：凫和鸥，泛指水鸟。《凫鹥》（诗经）：“凫鹥在渚。”

棹讴（ōu）：摇桨行船所唱之歌。《春夕早泊》（梁-何逊）：“日暮江风静，中川闻棹讴。”

丝管：弦乐器与管乐器；泛指乐器；借指音乐。《赠花卿》（杜甫）：“锦城丝管日纷纷，半入江风半入云。”

啁啾（zhōu-jiū）：指多种乐器齐奏声，也指鸟鸣声。《黄雀痴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到大啁啾解游飏，各自东西南北飞。”

空翠：《过白岸亭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空翠难强名，渔钓易为曲。”（指山色。）《大水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苍茫生海色，渺漫连空翠。”（指苍天。）《题大禹寺义公禅房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夕阳连雨足，空翠落庭阴。”（指绿叶。）《山中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山路元无雨，空翠湿人衣。”（指雾气。）

拭：擦拭。《尔雅》：“拭，清也。”净如拭：《晚登三山还望京邑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余霞散成绮，澄江静如练。”

宛在：《蒹葭》（诗经）：“宛在水中央。”《芳树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何地早芳菲？宛在长门殿。”

渤澥（xiè）：渤海。《与颜钱塘登障楼望潮作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照日秋云迥，浮天渤澥宽。”

下临无地：向下望深不见底。《滕王阁序》（唐-王勃）：“层峦耸翠，上出重霄；飞阁流丹，下临无地。”

大意：主人为我们张开锦帆，船工很欣喜空气无尘埃。棹歌声起，惊散了水鸟；丝管齐鸣，青色的湿气扑面而来。用竹竿续上藤蔓也测不到湖底，雨后的菱叶荷花净得如同已经擦拭。船儿好像到了渤海中一样清澈，下边的终南山倒影一片漆黑。

半陂已南纯浸山，动影袅窕冲融间。船舷暝戛云际寺，水面月出蓝田关。

袅窕（niǎo-tiǎo）：影子动摇貌。袅：余音袅袅。垂柳袅袅。炊烟袅袅。参阅：《关雎》（诗经）：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（yǎo-tiǎo）淑女，君子好逑。”

冲融：荡漾貌。《海赋》（晋-木华）：“冲融滉漾。”《往在》（杜甫）：“端拱纳谏诤，和风日冲融。”

暝：天色昏暗。《宴东堂》（隋-杨广）：“雨罢春光润，日落暝霞晖。”《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山暝闻猿愁，沧江急夜流。”戛（gā）：此指船舷与水相击。

云际寺：位于终南山太平峪深处的云际山巅。云际山峰海拔1917米。登上此峰，脚下白云缭绕，气象万千。《长安志》卷15鄠县：“云际山大定寺，在县东南六十里。”

蓝田关：在蓝田县东南六十八里，位于渼陂东南。即秦峣关。《长安志》卷16：“蓝田关，在县东南九十八里，即秦峣关也……周明帝武成元年，徙青泥故城侧，改曰青泥关。武帝建德三年改曰蓝田关，因县为名。隋炀帝大业元年，徙复旧所，即今关是。”

大意：南半湖中浸满终南山，山影晃动在平静水波间。黄昏时船舷触碰云际寺，水面看到月亮升起蓝田关。

此时骊龙亦吐珠，冯夷击鼓群龙趋。湘妃汉女出歌舞，金支翠旗光有无。

咫尺但愁雷雨至，苍茫不晓神灵意。少壮几时奈老何，向来哀乐何其多。

骊龙：黑龙。《庄子-天下》：“夫千金之珠，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。子能得珠者，必遭其睡也。”《抱朴子-祛惑》（晋-葛洪）：“凡探明珠，不于合浦之渊，不得骊龙之夜光也。”

冯夷：神话中的河伯。《搜神记》卷4：“宋时弘农冯夷，华阴潼乡堤首人也。以八月上庚日渡河，溺死。天帝署为河伯。”《远游》（诗经）:“使湘灵鼓瑟兮，令海若舞冯夷。”《庄子-大宗师》:“冯夷得之，以游大川。”

湘妃：相传为尧之二女，舜之二妃，名曰娥皇、女英。《列女传》卷1（汉-刘向）：“有虞二妃者，帝尧之二女也。长娥皇，次女英……舜既嗣位，升为天子，娥皇为后，女英为妃。…舜陟方，死于苍梧，号曰重华。二妃死于江湘之间，俗谓之湘君。”

汉女：汉水女神。《后汉书-马融传》：“湘灵下，汉女游。”李贤注：“汉女，汉水之神女。”《游仙》（晋-张华）：“湘妃咏涉江，汉女奏阳阿。”《洛神赋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从南湘之二妃，携汉滨之游女。”

金支：乐器上的黄金饰品；代指乐器。《汉书-礼乐志》：“金支秀华，庶旄翠旌。”颜师古注引臣瓒曰：“乐上众饰，有流溯羽葆，以黄金为支，其首敷散，若草木之秀华也。”

翠旗：用翠羽装饰的旗子。《禊赋》（晋-夏侯湛）：“擢翠旗，垂繁缨，微云乘轩，清风卷旌。”

咫尺：周制八寸为咫，十寸为尺。接近或刚满一尺。形容距离近或时间短暂。《淮南子-道应训》：“终日行不离咫尺，而自以为远，岂不悲哉！”《战国策》赵策：“舜无咫尺之地，以有天下。”

苍茫：广阔无比或模糊不清貌。《夕行闻夜鹤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海上多云雾，苍茫失洲屿。”《沙苑南渡头》（唐-王昌龄）：“蓬隔苍茫雨，波连演漾田。”

少壮：《秋风辞》（汉武帝）：“横中流兮扬素波，箫鼓鸣兮发棹歌。欢乐极兮哀情多，少壮几时兮奈老何。”

哀乐：悲哀与快乐。《左传》庄公二十年：“哀乐失时，殃咎必至。”《列子-仲尼》：“盛衰利害不能易，哀乐不能移。”

大意：这时候船上灯火遥映，仿佛骊龙吐出夜明珠；船上音乐响起犹如冯夷击鼓，游船竞驰犹如群龙追逐。船上的美人如同湘妃汉女载歌载舞，金支和翠旗光芒闪烁时有时无。（“金支翠旗”指游船或美女身上的装饰物。）片刻之间担心雷雨将至，如此阴情变幻真不知神灵何意。少壮何时曾能奈老何，人生向来充满悲哀和欢乐。

诗意串述：全诗28句。首4句交代背景。首二句写游览起因，缘于岑氏兄弟“好奇”。其实杜甫也是“平生为幽兴，未惜马蹄遥。”次二句写游览遇到天气突变。大家本乘兴而来，然而到达渼陂时，天气突变，阴云密布，波浪滔天。接着8句写忧思和天气变化。前4句写忧思。杜甫看到天气突变不仅“忧思集”，担心游船会被巨浪鲸吞。接着写“主人”、“舟子”行动。岑参或是这次游览的“主人”，这是个到过边塞的主儿，他为“舟子”打开锦帆。唱起棹歌，还丝管齐鸣。不一会儿，竟然“空翠来”。雨后天晴，蓝天白云。“沉竿”12句写渼陂景色。渼陂是个湖，除了水就是荷花。雨后荷花“净如拭”。除荷花外，湖中没啥好写。但作者却从渤海一样辽阔的清澈的湖水中看到了终南山的倒影。“半陂已南纯浸山”。渼陂的南半边就是终南山的影子。水面微波荡漾，“动影袅窕”，作者在欣赏水中的终南山。作者想象或许船舷会因为昏暗触碰到终南山上的云际寺，（船舷是实，寺影是虚，虚实相“戛”，匪夷所思。构思甚奇。）又或许到晚上，会看到月亮从蓝田关升起。这时也许到了晚上，水面上很多游船，船上燃起灯火，响起各种音乐，还有能歌善舞的“湘妃汉女”。场面十分热烈。“此时”四句把诗引向高潮。杜甫眼中有“骊龙吐珠”有“冯夷击鼓”有“群龙追驱”有美女歌舞还有闪烁不定的“金支翠旗”。写到这儿嘎然而止。渼陂游的描写结束。末4句写感慨。刚刚还在担心“雷雨至”，也不知上苍是啥意思，天气说变就变。这是不是有点像人生？生命本短暂，一会儿顺利一会儿挫折，一会儿让你惊喜，更多的是让你失望。人生“向来哀乐何其多”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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