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甫五古《同诸公登慈恩寺塔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是杜甫天宝十一载（752）秋登慈恩寺塔所写。慈恩寺是贞观年间高宗为太子时为母亲所建。慈恩寺塔也称大雁塔。一同登塔赋诗的有薛据、高适、岑参、储光羲。（薛据诗没留下来。）【《唐会要》卷48：“慈恩寺。晋昌坊，隋无漏废寺。贞观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，高宗在春宫，为文德皇后立为寺，故以慈恩为名。寺内浮图，永徽三年沙门玄奘所立。”】

同诸公登慈恩寺塔（杜甫）

题注：时高适、薛据先有此作。

高标跨苍天，烈风无时休。自非旷士怀，登兹翻百忧。

方知象教力，足可追冥搜。仰穿龙蛇窟，始出枝撑幽。

高标：泛指高耸之物。《蜀道难》（李白）：“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，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。”《从张丞相游南纪城…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高标回落日，平楚散芳烟。”

自非：若非。《左传》成公十六年：“唯圣人能外内无忧；自非圣人，外宁必有内忧。”《咏怀》（魏-阮籍）：“自非王子晋，谁能常美好？”

旷士：旷达之人。《代放歌行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小人自龌龊，安知旷士怀。”

百忧：《王风-兔爰》（诗经）：“我生之初，尚无造（劳役），我生之后，逢此百忧。”《登楼赋》（汉-王粲）：“登兹楼以四望兮，聊暇日以销忧”。

象教：佛教。《头陀寺碑文》（齐-王屮）：“正法既没，象教陵夷。”李周翰注：“象教，谓为形象以教人也。”《内典碑铭集林序》（梁-萧绎）：“象教东流，化行南国。”

冥：深。冥搜：尽力搜集；冥思苦想。《游天台山赋》（晋-孙绰）：“非夫远寄冥搜，笃信通神者，何肯遥想而存之。”李善注：“寄情遐远，搜访幽冥。”《箜篌引》(唐-王昌龄)：“明光殿前论九畴，簏读兵书尽冥搜。”

龙蛇窟：佛教中有龙窟的传说。《上菩提树颂启》（梁-萧纲）：“弘龙窟之威，绍鹫山之法。”

枝撑：建筑物的梁柱。《鲁灵光殿赋》（汉-王延寿）：“枝撑杈枒而斜据。”李周翰注：“枝撑，梁上交木也。”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》（杜甫）：“河梁幸未坼，枝撑声窸窣。”

大意：寺塔高耸直插苍穹，秋风呼啸吹个不休。假若不是心胸开阔，登上此楼反而生出许多忧愁。方知佛教的威力之大，足可让人追寻深究。仰面攀爬陡峻弯曲的楼梯，穿出梁柱密集交错的幽处。

七星在北户，河汉声西流。羲和鞭白日，少昊行清秋。

秦山忽破碎，泾渭不可求。俯视但一气，焉能辨皇州？

七星：北斗七星。《古歌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北斗七星横夜半，清歌一曲断君肠。”北户：北窗。《吴都赋》（晋-左思）：“开北户以向日，齐南冥于幽都。”

羲和鞭日：典“羲和驭日”。《淮南子-天文训》注：“日乘车，驾以六龙，羲和御之，日至此而薄于虞渊，羲和至此而回六螭。”（虞渊：日没处。六螭：六龙。）此典常以日车喻日月轮转，叹光阴流转。

少昊：传说的古帝。《颜氏家训》（北齐-颜之推）：“《帝王世纪》云：帝少昊崩，其神降于长流之山，于祀主秋。”《七月七日侍皇太子宴玄圃园》（晋-潘尼）：“朱明送夏，少昊迎秋。”

秦山：终南山（属秦岭）。《蓝田山庄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独与秦山老，相欢春酒前。”（破碎：终南诸峰，大小错综。登高眺望，如山峦破碎。）

皇州：京城。《侍宴覆舟山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繁霜飞玉闼，爱景丽皇州。”《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》（唐-岑参）：“鸡鸣紫陌曙光寒，莺啭皇州春色阑。”

大意：透过塔的北窗，可仰观北斗七星；站在塔的西窗，仿佛听到银河水西流。好像看见羲和鞭逐白日，好像看见少昊巡行清秋。终南诸峰看上去零零碎碎，泾水渭水的清浊难以探求。一眼望去皆混为一气，岂能分辨清楚皇州？

回首叫虞舜，苍梧云正愁。惜哉瑶池饮，日宴昆仑丘。

黄鹄去不息，哀鸣何所投？君看随阳雁，各有稻粱谋。

虞舜：上古五帝之一。《史记-五帝本纪》：“虞舜者，名曰重华。”司马贞索隐：“虞，国名。… 舜，谥也。”

苍梧：楚国曾设苍梧郡。《史记-五帝本纪》：虞舜“南巡狩，崩于苍梧之野，葬于江南九嶷，是为零陵。”《山海经-海内经》：“南方苍梧之丘、苍梧之渊，其中有九嶷山，舜之所葬。”

瑶池：《列子-周穆王》：“（穆王）升昆仑之丘，以观黄帝之宫。……遂宾于西王母，觞于瑶池之上。”（或喻玄宗与贵妃游骊山。）

黄鹄（hú）：天鹅；喻高才贤士。《商君书-画策》：“黄鹄之飞，一举千里。”《卜居》（屈原）：“宁与黄鹄比翼乎？将与鸡鹜争食乎？”

随阳雁：雁为候鸟。此喻趋炎附势者。《送阎伯均往江州》（唐-李冶）：“唯有随阳雁，年年来去飞。”《鸳鸯》（唐-卢汝弼）：“应笑随阳沙漠雁，洞庭烟暖又思归。”

稻粱谋：本指禽鸟觅食；此喻谋取衣食。《韩诗外传》卷2：“夫黄鹄一举千里，止君园池，食君鱼鳖，啄君黍粱，无此五者，君犹贵之，以其所从来者远矣。臣将去君，黄鹄举矣！”《送惠思上人》（宋-王安石）：“因知网罗外，犹有稻粱谋。”

大意：回首呼唤圣主虞舜，只见苍梧之上乌云正愁。远望当年昆仑山瑶池，穆王与王母整日宴饮不休。（为啥“叫”虞舜？）黄鹄不停地远走高飞，哀哀鸣叫着投向何方？君看那些追阳逐暖的群雁，各自都是在谋取稻梁。

诗意串述：本诗首4句总领全篇。登上高塔，感受秋风，生出百忧。这是一首和诗。朋友们已写过几首诗。也许有的诗表现了登高望远心胸旷达之意。杜甫说自己不是“旷士”，感受到的是烈烈秋风并因而生出种种忧虑。接着4句为第二层。写登塔。逐步向上攀爬，视线幽暗，阶梯陡峻，狭窄曲折，梁柱纵横交错，如穿“龙蛇窟”。回望登塔过程，惊叹佛教之力，足让人追寻深思。中8句写塔顶所见。羲和鞭日，少昊行秋。时间转眼到了秋夜。北窗遥望，北斗七星闪烁。西窗细听，银河之水西流。终南诸峰破碎，泾渭难辨清浊。抬眼望去，长安城内一片迷蒙，分不清何处宫殿何处城郭。看山山破碎，看水水不清，看皇宫也是模模糊糊。这已不只是写景了。末8句表述“百忧”。杜甫的百忧其实是“四忧”。一是“虞舜”、“苍梧”之愁。好像有渴望明君意味。二是“昆仑”、“瑶池”之惜。好像在说当朝皇帝在骊山“日宴”。（这二忧其实是一忧。忧虑国事。说的很隐晦。）三是“黄鹄”之哀鸣。或是指人才未被重用，黄鹄一个个哀鸣着飞走了，也不知飞向何处。四是“阳雁”的“稻粱谋”。或说的是趋炎附势谋取利禄。杜甫之忧即有国事之忧也有个人不遇之忧。杜甫或隐隐感到大唐盛世潜伏的危机。末8句虽是感怀，也能理解为登高远望所见或想象之景。诗虽可从政治层面去解读，但始终是在写登塔望远。这时杜甫长安期间一首经典之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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